“坝坝电影”的故事

2021/11/17  浏览量:   作者:谭守学  

  深秋时节,回老家看望父母,偶遇“公益电影免费放映”下乡,吃过晚饭,我来到启蒙时的村小学操场,《小苹果》火!火!火的旋律,在沉寂的小山村回荡,召唤着观众的到来。

  洁白的银幕高高地挂起,十分醒目,倍感亲切,犹如重逢久别的知己故交,它曾经让几代山里人渴盼、追逐和兴奋,望着它,我记忆的“储存器”瞬间被打开。

  就在这同一地方,儿时的我曾经看过数场电影,《闪闪的红星》、《草原英雄小姐妹》、《沙家浜》、《小螺号》等电影的情节和人物形象至今记忆犹新,精彩的台词仍能脱口而出。但记忆最为深刻,让人终身难以忘怀的,还是看“坝坝电影”过程中发生在自己及小伙伴身上的故事。

  记得有一次听说要放映儿童故事片《小螺号》,我整整激动了两个星期,盼望了十多天。因为,那个时代,像我们这山高路险的偏远之地,半年或者一年能够看上一次电影,算是上天恩赐,非常幸运了。当年,我们小孩最期盼和高兴的莫过三件事—吃肉,看电影,穿新衣。现在的孩子,如果要问他们最高兴的事情,恐怕很难有个确切的答案了。

  那天下午,我早早地用小板凳占了个好位置,但到了真正放映的时候,已经是人山人海,我的小板凳根本不管用,不要说坐着,就是站在板凳上也只能看到人的后脑勺及少半截银幕,我只得钻出拥挤的人墙另打主意,出来一看,到处都是人,有站在高板凳上看的,有坐在操场边乱石堆上看的,有踮起脚尖抬头“仰视”的,有小孩被大人架到脖子上看的,有站在操场后边土坡上远远“眺望”的,还有在银幕的背面“反观”的......。哎!实在难找合适的地方了,我快速地搜索扫视了一圈,发现了银幕左前方那根碗口粗的桉树,树上已经有了三个胆大的,我费了好大劲才挤到树下并快速地往上爬,眼看就要成功了,我用右手一把抓住了树的枝桠,就在用力向上攀爬的一刹啦,咔擦一声!树枝断了,我从两米多高的树上掉到地上,还来不及喊疼,那三个家伙便接二连三滚落下来,砸得我眼冒金花,头昏脑胀,当我慢慢回过神的时候,《小螺号》已经快放完了。
 


 

  正当我沉浸在遥远的回忆之中时,儿时小伙伴的一声招呼把我带回了现实。操场上,除了一名村干部和我儿时的小伙伴张仕林(“果娃子”),其他几个中年妇女和小孩都不认识,他们都在各自玩着手机。音乐放了一曲又一曲,天已经完全黑了,预计放电影的时间早已过了,但操场上男女老少总共也不到20个人,有几个在操场转了一圈后又离开了,偌大的操场显得格外空旷。

  “还记得那年到南江双河乡看《闪闪的红星》吗?”。张林提起了曾经的陈年往事。

  “当然记得,一辈子也忘不了哦”,我快速回答。

  他的话一下子把我带回到40年前。

  那是个地冻天寒的季节,为了能够看那场渴盼已久的电影,我们几个10多岁的小伙伴可谓费劲了心机,吃尽了苦头。

  得到消息后,我们提前一周便开始准备,首先要解决照明的难题。说到照明,现在的人绝对不会认为那是个问题,而在那年月,手电筒可算得上价值不菲的“家用电器”了(一支手电筒的价钱大概与一个农村主要劳动力半个月的报酬相当),一般农家是没有也用不起这“奢侈品”的,连“马灯”也不常用,因为煤油是按计划供应的紧缺物资。好在老祖宗有妙招,我们从小就学会了用柏树皮做“火把”,于是,分头行动,不到三天就各自做好了一根一米多长的“柏皮大火把”。还没等使用,麻烦就来了,“果娃子”为了做火把,把张家老坟山一根号称数百年树龄的独柏树的皮给剥了(那时候,山上树木很少,柏树更是稀缺),他被当成调皮捣蛋典型,受到学校和家长的轮番整治,“果娃子”的“火把”被没收,并当做证据展示。

  其实,我和其他几个做“火把”的柏树皮也是刚从树上剥来的,只不过是在远一点的僻静处,剥的也是表皮,暂时没有被发现而已,但心里却十分紧张,唯恐暴露。

  终于等到了看电影的日子,由于“火把事件”,家长知道后严加管教,坚决不让去,眼看计划就要落空,希望将变失望,我们5个小伙伴秘密商定,放学后,悄悄带上藏在崖洞里的火把,从学校直奔“双河场”。

  当我们上路的时候,队伍已经变成了20多人,弟弟等七八个年龄小点的,我是绝对不敢带他们去的,既怕出事父母责怪,更怕掉队耽误赶路,10多公里山路,既要爬山过险,趟河越涧,忍饥挨饿,还要防范被恶狗咬伤,可不是随便闹着玩的,但他们就是不听,哭着要去,实在没有办法,只得狠心猛跑甩掉他们,他们边追边哭喊,哥哥我也要去---,大约跑了两里路后,距离越拉越远了,哭喊声也越来越弱了,最终跟上的只有10来个人。

  冬天黑得早,我们一路跑,一路问,气踹嘘嘘地到达时,《新闻简报》早放完了,正片《闪闪的红星》也已经在放“第二卷片子”了,环顾一周,已经人满为患,我们只得赶紧爬到银幕背面的一个较高的堡坎上面“反观俯视”了。

  看完电影已是深夜,我们点燃火把返家,熟悉路道且机灵的“果娃子”走最前面开路,胆小的走中间,当然,谁也不想走最后,我只得“麻住胆子”强撑着走在队伍最后面“压阵”,谁叫我是“社火头儿呢?”,没得选择,这既是责任也是面子。一路上,风霜割脸,饥肠辘辘,可谓饥寒交迫,但大家仍然兴犹未尽,沉浸在电影故事带来的欢乐与兴奋之中。

  “孬狗子”一句:“我胡汉三又回来了!”,引起大家一阵嬉笑和争相模仿。

  “潘冬子好勇敢哦,背杆枪真神气,我二天长大了也要去当兵”。平常不太言辞的“大老壳”也感慨地说。

  “金瓶子”扯着嗓子吼唱着走了调的“小小竹排江中游,巍巍青山两岸走---”。

  哎!跑了一晚上,可惜没有看到电影开头那一截哦!“铁娃子”沮丧地感叹道(后来,我们少数几个又去另一个乡看了个完整版)。

  正当大家七嘴八舌,谈笑风生的时候,鬼精的“果娃子”忽然高吼一声:

  “大家小心啦!到“红棺材”了!

  顿时谈笑声戛然而止,鸦雀无声,一行人神经立即高度紧张起来,因为大伙儿心里明白,我们已经进入传说中活灵活现经常“闹鬼的邪魔之地”了,我一记起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鬼故事”,立马汗毛倒竖,头皮发麻,呼吸加快,不禁连打了几个寒颤,但还是壮起胆子大声说道:

  “伙计们!不要怕,鬼是假的!”。

  毕竟颤抖变调的声音掩饰不住内心的恐惧,我说话的同时,本能地把手中的“火把”使劲晃动了几下,想让“火把”燃得更旺更亮一些,为自己也为大家壮胆。

  突然,“呜-呜-呜!”一声凄婉恐怖的叫声打破了沉寂凝固的空气,本已高度紧张的神经绷得更紧了,唰-唰-唰!身边不远处的树林里传来一阵像是动物跑动的声响。

  “鬼来啦!”不知谁吼了一声。

  一时间,大家一边尖叫一边拼命奔逃,尖叫声、哭喊声、跑步声、摔倒声不绝于耳,直到跑过“红棺材”那道深湾,听到了几声狗叫,才慢慢缓下脚步,混乱中,跌跟头的、跑掉鞋的、鼻青脸肿的都有,我这才发现右边裤腿线缝已经脱到了大腿,几道被刺划破的伤口渗着血,针扎一样的疼,寒风吹来又刺骨地冷,旧棉袄左袖子也破了个大洞,露出了棉花,我疲惫不堪,浑身发抖,四肢无力,肚子饿得特别难受。“赶紧走,不然坐下就爬不起来了”。 我在心里提醒着自己。

  待我踉踉跄跄回到家里,已是半夜鸡叫了,祖母给我热了一碗剩饭,我狼吞虎咽地吃了,喝下一碗热水,也算饱了。

  “好看吗?”祖母问。

  “好看”,我心不在焉地回答。

  看到我疲乏的样子,“快睡吧!”祖母催促我。

  凭感觉,她当时很想听听电影里面的故事。

  第二天一起床,弟妹们就围着我给他们摆电影里面的故事,祖母也听得十分认真,不时点头微笑......

  “有一年,我们看《沙家浜》,跑了五个地方,连看了五场,台词都能够背下来了,要是现在,就是拿轿子来抬,我也不得去嘛”。

  张林的自言自语,再次打断了我的记忆。

  村干部附和着搭腔:“伙计!时代不一样了呀!现在我们村里都可以上网购物看视频了,家家都有彩电看,那个还会像从前那么稀罕“坝坝电影嘛,你看!这有几个人?要是在70年代,不挤翻天才怪呢!”

  是啊!时代变了!今晚的电影,差不多成了我们几个人的专场,要是在四十年前,算是“高干待遇”了,飞速的发展丰富了人们的文化生活,也改变了这里的一切!

  看到如此冷清的“坝坝电影”放映现场,我的心里不但没有丝毫的失落,反而多了一些欣慰与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