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血染紫荆红

2022/06/16  浏览量:   作者:李云飞  

每当紫荆花漫山遍野开放的时候,山间就有一种鸟儿在苍溪龙台山的雪洞一带绕着两棵最鲜艳夺目的紫荆树高声鸣叫,那叫声像极了“紫荆红”的发音,这里的人们就叫这鸟“紫荆红”,传说这两棵紫荆树正是树后那一大一小两座坟茔里红军母女的鲜血浇灌长大的。

山中紫荆别样红
 

那是1934年的2月中旬的一天,春寒料峭,龙台山上的冰雪尚未完全消融,但驻扎在雪洞山后的红30军265团医务队用帐蓬支起的营房里却热乎乎的。左边临时隔开的小角间里,一位年轻军官抱起不到半岁的小女孩,一会儿向上抛起,一会儿学着鸟叫,嘴里“荆花”“宝贝”的喊个不停,逗得孩子“咯!咯!咯!”直笑。站在一旁的母亲,看着父女俩特别是孩子爸爸那高兴劲儿,脸上泛起了幸福的微笑。

“报告队长!”孩子的爸爸和妈妈闻声同时转过脸去,只见门前站着一个脸上带有稚气的传令兵,他声音宏亮地说:“报告队长,上级命令所有的伤员立即转移到东河对岸,首长决定伤病员的转移由医务队长方卉和护士小赵两同志负责。”

“知道了!”孩子的妈妈应了一声。

“孩子出世半年了,今天是爸爸第一次和女儿见面,还没有坐下来,又要分别了。”正在收拾药包的小赵,抱怨的话语和撅嘴的神态,惹得孩子的妈妈和爸爸同时抿嘴一笑。

孩子的母亲就是方卉,父亲叫李林。夫妻俩是参军后,在红军这个大家庭中认识结缘的。现在李林任特务连连长,方卉在医务队当队长。半年前,部队辗转东河畔,孩子就是在河岸的雪洞出世的。孩子出生那天,清脆、宏亮的婴儿啼哭声,打破了山中黑夜的沉寂,正在熟睡的伤员们被惊醒,一个个从地毯上坐起,兴奋地说:“听!又一个小红军出世了!”几个女伤员抢先瘸着走进洞里。新生儿是个女孩,长得眉清目秀,小脸儿红红的,活象河畔盛开的紫荆花。大家七嘴八舌地一议论,就给孩子取名叫“荆花”了。孩子的妈妈既高兴又犯愁地说:“她出生的不是时候啊!”确实,频繁紧张的战斗生活,使他俩结婚后很少见面。做妈妈的有时要出外执行任务,孩子几天吃不上奶,就靠叔叔阿姨们一勺勺地喂点米糊糊。今天,“荆花”的爸爸刚从战场上下来,征衣未脱,脸上仍挂着尘土硝烟,是借部队路过这里的机会,顺便来看看孩子的。他刚抱起孩子,上级就传下了命令。

传令兵走后,李林对妻子说:“部队要在这里打仗,这一带自从三堆石农民武装暴动以来,就形成了以东河为界‘赤’‘白’对峙的局面,国民党罗廼琼部驻扎在王渡镇、烟峰楼,经常对赤区进行骚扰。这一仗一定要拔掉这颗钉子,巩固和扩大根据地。

河那边有一块红色根据地,你们要迅速转移到那里去”。

“有了孩子,你的负担更重了。”李林要回部队,方卉送到江边,李林内疚地说:“要是我们能在一起就可以共同照顾孩子,那该多好啊!”

“看你说的,你不来,孩子不也长这么大了吗?”方卉微笑着说:“医务队的同志常问,孩子的爸爸怎么不来看看她,我就回答了他们一句话,‘等打完仗准回来’。你就放心地去吧!”

河边,李林抱着孩子陷入沉思。瞬间,他眼里闪烁出坚定的目光,满怀信心望远方,为穷人打江山的激烈战斗正召唤着他。

“荆花”偎依在爸爸怀中,脸上露出无限天真,一双机灵的眼睛也跟爸爸一样望着满天霞光。

李林转过脸来说:“这一去,不知又要多久才能相会。”方卉也低头不语,忽又抬起头来,笑笑说:“林,你不是说过月亮缺了还要圆,鲜花谢了还要开吗?”李林接过话头说:“是呀,花谢自有花开日,开花结果幸福来。”李林顺手在路旁摘下一枝紫荆花,别在“荆花”的胸前,说:“我们就等着花树逢春吧!”

夜里九时许,方卉和伤病员们来到东河岸,河上弥漫起一层薄雾,湍急的河水狠命拍打着礁石。他们站在夜色朦胧的河岸上,望着滔滔东河水,恨不得插翅飞过去。可是河边只有一只小木船,方卉像一位久经沙场的指挥员,迅速作出分两次渡河的周密安排。第一船先渡重伤员,由小赵带领。小船离岸了,没有月光,没有星星,夜黑得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河水的咆哮声和船浆的击水声。第一船的伤员们安全上岸了。回头准备再渡第二趟的船刚向方卉这边靠拢,山凹里突然响起猛烈的枪声,敌人发觉了,方卉催促着加快上船速度。敌人密集的炮火向小船所在的地方猛射。炮弹在河中激起高大的水柱。方卉背着孩子,一边扶着伤员上船,一边阻击敌人。

小赵急了,大声喊:“队长!快上船,我来掩护!”

“不行,我俩兵分两路,你去负责船上的伤员。我负责阻击敌人,快,快上船!”方卉命令道。

“那你把孩子交给我们吧!”小赵和伤员们都齐声恳求。

方卉正解背带要放下孩子,孩子“哇”地一声哭了,她转念对小赵说:“孩子不能离开妈妈,你要保护那么多伤员过河,我只负责一个孩子,你们快走!”说着把小赵一推,背起孩子转身走向敌人的方向……

伤员们终于全上了船。方卉正要靠近小船,一发炮弹打来,船身摇晃几下,水浪将船冲离了岸。小赵和伤员们竭力想把船再划拢岸边,可是已有三十多个白狗子冲过来,弹如飞蝗,方卉和小船相互都无法靠近。

“队长!”小赵和伤员们齐声叫喊,方卉意识到,多拖延一分钟,就会给船上的伤员增加一分危险,她决定就地阻击敌人,便不断挥手,叫小赵赶快把船划走,小赵万分悲痛地掉转船头向河心划去。船过河心,同志们如箭穿心,回望渡口,泪水簌簌地洒在河水里。小木船的速度加快了,穿过弹雨,越过惊涛,不管敌人火力多猛,一直向前。伤员们毫不畏惧,有的同志再次挂“彩”, 仍咬紧牙关继续划船,坚持战斗。

方卉见船渐渐远去,准备凭江边巨石的掩护,顺山岩撤走。可在夜幕中见一白狗子正将迫击炮筒对着河中的小船要开炮,方卉“啪”的一枪将那家伙撂倒,敌人的火力立刻被她吸引了过来。方卉凭着河边几块大石作掩护,一会儿左边开火,一会儿右边射击,一会儿在石头裂缝中打出两枪,一会儿又摸到岩石顶端投下手榴弹。敌人打不着她,她打敌人却弹无虚发,接连放倒了好几个敌人。敌人发疯了,一颗炮弹打来,轰碎了半边石头,火光和石渣腾空飞起,照红了河面。小赵和伤员们在船上远远看到:方卉穿一身深灰色军装,戴着八角帽,打着绑腿,脚上套着草鞋,身背孩子,手握着枪,仇恨的目光射向敌人,眉宇间洋溢着勃勃英气,活像纪念碑上的英雄雕像。

孩子在啼哭,子弹打完了,方卉自知已难脱身,便转过山坳,从容放下孩子喂奶,刚把奶头塞进孩子嘴里,身旁已伸出几把明晃晃的刺刀,方卉紧紧搂着“荆花”,生怕被魔鬼夺去。一个匪徒狼嗥般地吼叫着,冲上来要夺她怀中的“荆花”,她立刻抓起身旁的手枪,将特地留在枪膛的最后一颗子弹射向那匪徒。就在这时,敌群中飞过来一排枪弹,方卉身中数弹,倒了下去。

“荆花”一声尖厉的惨叫,把方卉从昏迷中惊醒,她用力睁眼一看,就觉肝胆俱裂——在离她一米远处的“荆花”胸口上斜插着一把刺刀。孩子没有哭,她永远也不会再哭了。

“荆花……荆花……”她挣扎着想要扑向孩子,但怎么也爬不

起来,她嘴里喃喃呼喊着“荆花”,心中满怀着对女儿的深挚母爱和对敌人的不共戴天之仇,“荆花啊,你来到这个世界才几个月,你还来不及知道这偌大的世界为什么就没有你生存的权利,你又怎么会知道这个世界上竟会有屠戮妇婴的披着人皮的野兽!”

方卉昂起头,红着眼,想要站起身来扑向这群魔鬼。

“砰!砰!砰!”罪恶的枪声再次响起。

方卉和荆花的鲜血在流淌,“荆花”胸前那束紫荆花被鲜血染得更红了……

西边医务队里升起了红旗,东方欲晓的曙色为这对母女披上霞光,群山为她俩低头默哀,东河水为她们鸣奏祭歌挽唱。

雪洞山的父老乡亲们,含泪掩埋了母女俩,特地在坟前栽上了两株紫荆树。

1949年全国解放,李林已是解放军部队的师长。他四处查访,都没找到妻女的下落。1980年,孤身一人的他告老还乡,回到苍溪老家后,才从乡亲们那里得知方卉与“荆花”母女的这一悲壮故事。
 

李云飞 据中共苍溪县委党史研究室资料及《梨乡红霞》中凌雁、杨娟《雪洞紫荆花》等编写。